-本报记者 吴丹璐 束涵
网约车行业再次迎来新变化。近日,由多部门组成的上海市交通运输新业态协同监管工作专班,对上海18家合规网约车平台公司以及滴滴出行、高德打车平台进行联合约谈。约谈会上透露,今年底上海网约车合规车辆需达到八成,滴滴将清退市内2.5万辆不合规车辆。
上海并不是个例。此前,宁波、深圳、武汉、杭州等地已对当地头部网约车平台进行约谈监管,要求规范网约车价格和运营管理。
专家表示,此轮清退与近半年来网约车数量上升,以及平台价格战有关。从城市治理角度来看,网约车数量暴增直接影响城市交通质量,上海网约车交通事故数量已呈上升趋势。从更深层次来看,司机与平台之间的矛盾激化或许才是监管出手的根本原因。
2014年,Uber进入中国,网约车市场迎来爆发式的扩张和本土化的洗牌,这一年也被称为“网约车元年”。近十年来,网约车行业并没有迎来预想的“定局”,行业仍在变革中。和过往的“价格战”“清退潮”不同,这次表现出的新特征是总订单量多了,司机却挣得少了。
有“双证”者少数
目前上海大量网约车司机只持有“车证”,也就是“单证”司机,“双证”司机可能不足两成
7时,网约车司机小葛拎着大水壶,准备出车。上车坐稳,小葛看了眼车友群消息,然后打开车主接单软件,熟练地取消“接机场、火车站订单”的设置,开始一天的接单。
小葛之所以不去机场、火车站,倒不是嫌远,而是因为像机场、火车站、迪士尼这种人流量大的地方,是网约车最容易被查的地方。据小葛说,在上海相关方面约谈网约车平台之前,交管部门加强对不合规网约车司机的查处已有一段时间。“要是被抓住会罚款,‘单证’司机罚200元到2000元,‘双证’全无罚3000元到1万元。”这让小葛这样的“单证”司机提心吊胆。
小葛口中的“双证”指的是司机从事网约车服务必须具备的两样证件:《道路运输经营许可证》和《网络预约出租汽车驾驶员证》,简称“车证”和“人证”,办理后者需要司机为上海户籍。目前上海大量网约车司机只持有“车证”,也就是“单证”司机,据业内人士估计,“双证”司机可能不足两成。
小葛就是“单证”司机。他家在陕西,2018年,因为听同乡说在大城市开网约车“月入过万”,来上海开起了网约车。今年,是他开网约车以来“行情最差的一年”。
差的原因在于赚不到钱了。小葛说,早在开始查网约车前,他就已经感觉到收入下降,“以前日子好过的时候,一天流水可以有1500元,最近少很多,一天也就700元到800元”。
收入骤降,加上监管变严,小葛跑完8月就不干了。他的焦虑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上海“单证”司机当前的窘境。
涌进来的人更多了
消费者虽然享受到了低价,但在乘车服务上却容易面临“打折扣”
那么合规的“双证”司机好过吗?答案也是否定的。
史师傅是开了二十多年上海出租车的老司机,2012年开始跑网约车。今年以来,“双证”齐全的他也感受到“收入危机”。“双证”司机虽然没有违规风险,但用车成本比“单证”司机、无证司机更高。史师傅介绍,现在新能源私家车买保险花费在4000元左右,如果要办“车证”,保险费用会达到1万元以上,车辆还有足年、足公里的强制报废规定。
史师傅年纪大了,每天只能跑十一二个小时,因为收入下降,当年和他一起从出租车公司出来的朋友,现在大多不干了。在他眼中,当初虽然是因为收入高选择开网约车,但“月入过万”的神话早已过去。
史师傅推算,现在入行的司机,如果自己有车,每天做15到18个小时,每个月收入差不多能到万元;如果是租车,同等工作强度一个月收入在7000元至8000元左右,这还是在不违章、不被抓的情况下。“现在在网上看到别人晒,一天赚了上千元,一点都不羡慕,因为我们知道,那都是拿命跑出来的。”
“打网约车更便宜了”,这是近几个月乘客的普遍感受,也是网约车司机收入降低的直接原因。
客单价为何降低?司机们的第一反应是因为“涌进来的人太多了”。网约车行业门槛低,还曾有高薪的光环,自去年下半年,国内网约车数量暴增。上海方面没有具体的网约车注册数据,此前上海市道路运输局客运处副处长吴学程曾表示,目前上海日均用车需求在200万单左右,10万辆左右的用车供应较为科学,包括网约车和传统出租车。
据国内最大网约车平台滴滴公开的信息,目前其在沪注册的月活跃网约车数量为14万辆。仅这一个平台,数量就已经超过10万。结合上海市交通委公布的网约车订单数据,2023年第一季度滴滴的市场份额为64%,可以看出当前上海的网约车市场明显供大于求。
但网约车数量增多并不是拉低客单价的唯一原因。采访时,多位司机表示,他们每天的接单数较之前没有降低很多,仍在20单左右。乘客也反映,他们并没有觉得打车接单比以前更快。
近三个月来,全国网约车订单数量都在不断攀高。最新数据显示,7月份全国网约车订单量今年首次突破8亿,这也是2020年10月交通运输部首次公布全国数据以来,订单量最高的一个月。
由于暑期出行和消费复苏,网约车行业的供求紧张状况得以缓解。司机们表示,收入不见起色的关键原因,可能在于平台间的“价格战”。
其实,低价竞争在网约车行业发展的十余年间从未消失过。在早期各大平台“烧钱”“圈地”阶段,乘客打到低价车,司机还能拿补贴。有的司机告诉记者,那时平台的补贴甚至超过单价,每天跑8小时月收入就能轻松上万。
但今年不一样了,平台给出优惠低价,不再是融资“烧钱”,而是转向压缩司机的利润空间。客单利润下降之后,为了达到过去同等收入,许多司机选择每天出车更长时间,用时间弥补价差。
老张就属于这类司机,靠着没日没夜跑车,拿到接近满分的口碑值。“为了租赁公司每月3000多元的奖励,三个月我没休息过一天。”他现在一般6时多上班,24时下班,总共18个小时的工作时长。虽然疲惫,却不敢停下。
对于平台的一口价模式,包括老张在内的许多司机都有一肚子苦水。消费者虽然享受到了低价,但在乘车服务上却容易面临“打折扣”。比如,乘坐特惠网约车时,有司机提出开空调就要另外付费,或者是一口价下,司机与乘客为了是否多开几百米进小区而发生争执。
平台卷入价格战
“一口价”占比大,有司机吐槽“不开一口价,系统就不派别的单子”
那么,究竟是谁挑起了本轮价格战?网约车分析师卢布认为,主要原因是聚合模式下中小平台间的竞争。
当前网约车的发展有三种模式——纯自营出行平台、自营+聚合出行平台,以及纯聚合出行平台。近年来,聚合模式所占比重持续攀升。它最早由高德打车在2017年首创,随后哈啰接入嘀嗒出行,并与首汽约车开展网约车业务合作。2019年,美团打车上线聚合模式后,滴滴出行以及高德地图等导航平台也推出聚合模式。2022年,华为聚合打车平台Petal出行上线,微信也开始内测腾讯出行。今年,美团网约车业务调整,放弃自营打车,全面转向聚合模式。
“凭借流量端口的属性,聚合平台吸引了许多规模较小、用户较少的中小网约车企业入驻,为它们提供了生存以及竞争的土壤。”卢布告诉记者,截至2023年7月,全国已有322家取得经营许可的网约车平台公司,而在2020年10月,这一数字是207家。
有业内人士指出,聚合平台尽管无法直接干预运力,但可以按照行程预估价格来对服务商进行排序,价格较低的平台,更容易出现在显眼位置。对于中小平台来说,想要在强者环伺的市场里分得一杯羹,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给出好的价格,也就是低价。
强者也有生存担忧。就拿滴滴来说,自身财务压力依然明显。尽管网约车业务在疫情前已实现盈利,但从整体来看,企业依然是亏损状态。且此前经历一段较长时间的沉寂,滴滴失去了近两成的市场份额。
聚合平台的占有率在持续上涨。数据显示,今年以来,聚合平台订单量从1月的1.46亿增至2.32亿,占比从25.35%增至28.26%。
虽说降价可以作为调节供需的策略,但如果演变成“战争”,那么司机就会“很受伤”。“最初的低价模式,是为了调配闲置的运力,实现司机收入的提升。”卢布告诉记者,在每天乘客需求不强烈的时段,比方说下午2时至4时之间,通过降低价格,触发乘客的打车行为,让车子可以跑起来。
但随着平台相继卷入价格战,“一口价”“特惠单”层出不穷,在订单里所占比重越来越大,这一模式就逐渐变味,甚至有司机吐槽“不开一口价,系统就不派别的单子”。
(责任编辑:戴贤军)